大周文宣二年七月,上京城。

    时值大暑,天边红日翻起鱼肚涌出尘间,晒散山中晨雾。林中野鸡竞相疾走乱窜,不时发出啁哳啁哳般扰人清梦的打鸣声。五溪山距上京约十里,山腰处有座雅宅,宅院外被一圈古苍老槐环绕,槐树干虬曲刚劲,枝叶繁茂。

    老槐树下设了书斋,斋内置有短榻、案几、蒲团,程设庄重不俗,其上繁复的雕刻花纹工艺线条随形随势,意趣天真,乃是上京名匠用刨花楠匠心取舍。

    一位体态丰盈的老妇人手晃雕花团扇,赤足斜支在短榻上,身前轻薄似雾的暮黑纱衣领子低到胸前半寸,身侧是摊开的书卷,有酒半樽。

    雅宅里两名中年妇人一前一后正穿过前厅向书斋步入,带路的徐嬷嬷步子顿在阶下,身子微斜朝敞开的窗棱瞄了眼,心中大惊,边打趣边朝内疾步:“哎呦,我的老王妃,晚间山里寒气重,衣衫不好这样敞开;这冰酒好喝也不好大清早的就贪饮,着了凉,可要叫王爷心疼了。”

    老王妃适才听见动静,还未来得及将酒樽藏起,耳边便响起絮叨,只好提了提衣领挥袖:“这里除了山便是树,哪有旁的人,暑气之盛,裹得严严实实的如何解得了暑,况且这山里的鸡叫声让人心神不宁,不喝点冰酒哪好安寝!”

    老王妃天生性情不羁,被先王爷和王爷宠着惯着,所幸这里也无旁人,罢了罢了。

    徐嬷嬷笑着摇头,上前拿过一旁的薄袜伺候她穿好,又在洗手盆上打了水,“老王妃,前年因您贪饮冰酒到了冬日腿疼,王爷为您宫内宫外遍寻名医,那医官从山下排到山腰,可是把他着急得朝也不敢上。”

    老王妃接过手帕,擦了擦手,幽幽地看着她:“你也知道是前年的事,回回都来堵我的酒,有分寸的。”

    一句“有分寸”让徐嬷嬷毫无办法,她端着茶水侍奉老王妃漱完口,这才开始谈起要事:“凌管事就在外面,像是来认罚的,您看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可没说罚她,谁叫我儿快而立都没让我变个身份,不怪他们多长了心眼,她来了就让她进来!有些分寸我要让她们知道。”老王妃单手撑在案几上,眸光定在榻上某处,只是抻出去的手又僵硬地收回来。

    徐嬷嬷光明正大地收走她的酒樽和酒壶,不顾前方投来地怨怼眼神,“老王妃,王爷不过二十又七,且团圆节才满。这为了让您变身,他可是在被迫卖身呐!”

    老王妃将撤回的手背在身后,心中似是怨气未散:“他不卖身,我这黄土埋半截的人要等到何时?上京城与他一般的王侯后宅哪个不是妻儿成群。隔条街的西一巷,马将军家的憨儿子二十便生子,现在算来也快7岁有余,他可倒好一句‘国不安难以为家’就把我噎回去,我看你平时是不是帮他打了不少马虎眼。”

    徐嬷嬷似是习惯了她这话,将外面的人请了进来,随后转身上前赔笑:“我的老王妃,四个丫鬟今早便会到府,相信王爷定会早点晓事,若您今日又因生这个的闷气要冰酒喝,那可没有了!”

    徐嬷嬷边说边将酒樽藏在身后,偏过身子让凌管事上前。